中国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喜欢也最讲究炒饭的民族。

可以自夸的“绝技”不多,炒饭算一个。

有一次,和同事聚餐,每人都要亲手做一道菜。他们知道我从不烧菜,揣着坏等着我出洋相。

没想到,我炒了一锅饭,吃得他们连呼意外。那炒饭粒粒分明,又粒粒相连——连着它们的是拉丝般过了热油的蛋液,黄澄澄蓬松松热烘烘,加上一点青葱点缀,看着就养眼。

吃到嘴里,轻轻咀嚼,米饭和鸡蛋的香味渐渐溢满口腔。两种食材经过掌勺人以擒龙之力高频翻炒,终于融为一体,才有了这碗蛋炒饭浓郁的香味和米粒硬中有软的口感。

其实,我已炒了三十年的饭。

小学生涯,寒暑假到了,父母双职工,吃饭全靠自己。当时没那么多快餐店,更没有外卖,只能吃剩饭。处理剩饭最简单的招数,就是拿白开水泡。上海话谓之“淘饭”,其实就是泡饭。终究寡淡,连吃上几天就清淡得像在吃素斋。自己动手早当家,取现成材料做蛋炒饭。灶台支黑漆漆铁锅一把,用我那黑不溜秋的小手,拎着油瓶倒上浅浅埋过锅底的油,点上火,待油热到冒青烟,这才放入鸡蛋。当年经济条件有限,一般就一枚,偶尔加一枚,那天肯定是跟小伙伴拍香烟牌凯旋。

鸡蛋进锅,用无影手的手法翻炒几下,便倒入米饭。此时必须功力上调百分之百,以超级无影手手法高频翻炒,待米饭油亮,微微焦黄,即可出锅。

爸妈原是担心我假期吃得不好,营养跟不上。但后来发现,我竟然把自己养得有了双下巴,那真是意外之喜。于是,家里总堆满了鸡蛋,他们是希望我多吃点。

这样一碗蛋炒饭,再配上一碗开水冲的紫菜汤,汤里滴几滴麻油,三十年后忆及,忍不住还吞一口馋涎。我小学身高一米五不到,直到后来长到近一米八,也算有了一副强健的体魄,其间数年,不知吃了多少碗蛋炒饭,又不知爸妈买了多少份鸡蛋。老妈说怕我长不高,买了很多营养品给我补,一来贵二来好像也不见效。她认定是香喷喷的蛋炒饭给了我无穷的滋养,才让我有了现在的体魄。如今,父母已不在,那份亲情,伴随着对少年时代蛋炒饭的记忆,永远挥之不去。

当年这碗蛋炒饭能炒好,其实原因大半来自于炒的是隔夜剩饭。炒饭必须隔夜剩饭,我是从周星驰的电影《食神》里看来的。电影里一句普通的台词,对我却像一次美食启蒙。以前总以为美食需要食材新鲜高档,哪想过隔夜冷饭也能变成美味。于是,开始留心炒饭之道,竟然发现,中国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喜欢也最讲究炒饭的民族。

单说“炒”,虽不能说中华独有,但其他民族就很少有这种烹调手段。“炒”,实在是中国人对美食世界的一大贡献。炒菜,源自宋。也只有当时的富庶如宋,才能让炒菜变成一种全民烹饪之法,流传于普通人家。绝大多数国人,生活中离不开米饭。“炒”技又是源远流长,于是,炒饭就成了“国技”,以至于我这样的“烧饭小白”都能无师自通。

中国各大菜系中,扬州炒饭,无人不知。其实,粤菜,炒饭尤其丰富。光一个蛋炒饭,有讲究蛋液裹米的金镶玉炒法,也有先炒蛋后炒饭的流派。配菜也讲究,什么咸鱼粒炒饭、榄菜炒饭、腊肠炒饭……我独推荐一品瑶柱蛋白炒饭。这道炒饭或许是在扬州炒饭基础上升级的豪华炒饭,要用江瑶柱吊鲜,并且只用蛋白混个米饭炒制,炒出来不但有镬气,还别样地清润鲜美。若能配上一碗老火例汤,怕是要鲜掉眉毛,狂呼爽快!

而我钟意的黯然销魂炒饭便是:一碗隔夜饭、一点猪油和鸡蛋,简简单单,就能让人舒服体面顺心顺气地饱餐一顿。(孙小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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